又有回前標題詩。看來曹雪芹原來打算在每一回的回目後,用“題曰”兩個字引出一首回前標題詩,或五言,或七言。現在各古本裏,回前標題詩的麵貌差別不小。不知道究竟是曹雪芹當年沒有把回前標題詩全寫出來,還是手抄本在輾轉過錄的流程裏,抄手覺得這些詩可有可無,為省事而刪去了。而周匯本將可信的回前標題詩保留了下來。
這回寫寶玉初試雲雨情比較簡略,細寫精描的是劉姥姥一進榮國府。在收拾了“初試”的情節後,書裏有這樣一段文字:“按榮府一宅中,合算起來,人口雖不多,從上至下,也有三四百丁。事雖不多,一天也有一二十件,竟如亂麻一般,並沒個頭緒可作綱領。”敘述者忽然在讀者與故事之間,設置了一個“中間區”,拉出了一定距離,並且用與讀者商量的口吻,來琢磨著墨的角度,這是很高妙的筆法。西方到了二十世紀,才出現了“接受美學”,提出一部文學作品應該由書寫者和閱讀者一起來共同完成,閱讀者(接受者)不應該是被動的,而應該是主動的,邊閱讀邊想象,參與書寫者的創作。我頭一回讀到上麵幾句話時,就曾一愣:是呀,這麽大的一個貴族府邸,你寫完這段,底下該把什麽告訴我呀?三四百丁,一二十件事,哪個人哪件事能讓我覺得新鮮有趣呢?快講快講!於是,跟著就看到作者這樣的講述:“正尋思從那一件事、自那一個人寫起方妙,恰好忽從千裏之外,芥豆之微,小小一個人家,因與榮府略有些瓜葛,這日正往榮府中來。因此便就此一家說來,到還是個頭緒。你道這一家姓甚名誰?又與榮府有甚瓜葛?”《紅樓夢》不是懸念小說,它吸引我們讀下去的主要不是懸念,而是一片生活、一派真情、精彩細節、詩情畫意。但它裏麵也會時時出現一點兒小懸念,這個地方就設置了一個小懸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