將近20年了,我雖兩次重登昆侖,兩次祭奠烈士,但因張代榮犧牲時的那個細節需要進一步核實,我的文章未敢貿然動筆。我總想找機會同靳政委長談幾次,盡可能多掌握一些素材,把文章寫得真實生動,使之經得起曆史的檢驗,對得起寄予厚望的老政委。然而命運無常,我怎麽也沒有想到,死神已經扼住了老政委的脖子,我的文章卻未見片紙隻字,想到這裏我滿頭虛汗。
按照約定,我在下午3點鍾前往醫院探視。老政委的病房在301醫院南樓的11病區,因為去得早,病房的走廊靜悄悄的。護士領我走向病室時,老政委麵對病室門口側身而臥,雙眸露出焦急與期待的神情。
進病房前我反複告誡自己,一定要控製住感情,不要給首長再增加精神痛苦。然而,看到老政委枯瘦的臉頰,深陷的眼睛,吃力地微微向我點頭時,我連“老首長,您受苦了”一句話都沒說完,便被突然湧出的淚水嗆住了。我急忙走向門口,背身吞下淚水,讓心緒稍稍平靜一些。再回頭看時,老政委已側過身子麵朝裏躺下了。
我重新走到病床前,這才看到老政委身體微顫,下頜抖動,淚水正從他的眼角朝下滑落。我一邊為老政委拭淚,一邊端詳30年來對我諄諄教誨的首長。我簡直不敢相信,躺在我眼前的這位戎馬倥傯46年的老人,就是當年讓西段印軍屢戰屢敗、望風披靡的靳玉軒少校!就是當年橫槍立馬、平息暴亂的靳玉軒將軍!病魔真是殘酷無情啊!我在心裏暗暗歎息。
護士知道我的來意,小心翼翼地給老政委插上氧氣管,打開監護器,示意我們可以交談,時間不超過一小時。
看著老政委情緒平靜下來,我把希望他安心治療的想法說給他聽。哪知還沒說幾句,他卻帶著笑意說,"你不是寫過一首詩嘛?”我不清楚老政委指的是哪一首詩,正想再問時隻聽他念道,“白頭不怨韶華短,青絲能有幾舂長。留取遺骨戍西域,喚醒東風綠若羌。”念完我的《若羌遇沙暴》詩句,看我有些吃驚,他又斷斷續續地說,“生老病死,自然法則,何必逆天而行,讓醫生為難呢!治病的事已有安排,你不要管了。你先把這個名單收著,給這36位烈士立個小傳,刻在團史館的牆上,以後烈士家屬掃墓祭奠,就不要再爬海拔4000多米的冰達阪了。從烏魯木齊到獅泉河有5000多裏呀!”由於情緒激動,這幾句話老政委說說停停,累得氣喘籲籲,額頭滲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