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張居正全集(全6冊)

卷二2

三旬,苗民逆命。益讚於禹曰:“惟德動天,無遠弗屆。滿招損,謙受益,時乃天道。帝初於曆山,往於田,日號泣於旻天、於父母,負罪引慝,祗載見瞽瞍,夔夔齋慄,瞽亦允若。至誠感神,矧茲有苗。”禹拜昌言,曰:“俞!”班師振旅。帝乃誕敷文德,舞幹羽於兩階。七旬,有苗格。

讚,是助。屆,是至。帝,是帝舜。曆山,是地名。旻,是仁覆憫下的意思。天心憐憫下民,所以叫做旻天。慝字,解做惡字。祗,是敬。載,是事。齋,是莊敬。慄,是戰慄。夔夔,是齋慄的模樣。允,是信。若,是順。誠,是誠能感物的意思。昌言,是盛大德之言。班,是還。振字,與整字同意。誕字,解做大字。敷,是布。幹,是楯;羽,是羽旄,都是大樂中舞者所執。兩階,是東西兩階。格,是至。

禹征有苗,兵臨其國,已三十日,而苗民猶恃頑負險,違逆命令,未肯服從。當時伯益隨禹出征,見師旅久勞於外,欲勸禹罷兵,乃讚助一言於禹,說道:“苗民之頑,與其加以威,不若化之以德。蓋惟德可以感動天心,雖是衝漠無朕,至為高遠,而此德之所昭升,實無遠而不到,比之用威尚力,自不同也。大凡人誌氣盈滿者,必招損傷;謙虛自處者,定受利益,這個乃天道之自然。如日中則昃,月盈則虧,就是滿招損的道理;陽消必長,陰微必盛,就是謙受益的道理,乃一定而不可易者也。知天道之自然,則今日之事,惟當謙以修德,而不可自滿以伐人矣。昔帝舜初在微賤之時,曾耕於曆山而往於田。此時他的父親瞽瞍,惑於後妻少子之言,常欲害帝。帝自以不得父母的歡心,悲怨思慕,日日呼旻天而號泣,又呼父母而號泣。雖是他父母不慈,然帝之心隻說父母豈有不是處,還是我為子的孝道未盡,皆自認以為己罪,自引以為己惡,不敢有一毫歸咎父母之心,隻是敬修他為子之事。在瞽瞍麵前,夔夔然莊敬戰慄,愈加恭謹,不敢少懈。瞽瞍雖愚,被他孝心感動了,也歡喜信順,化而為慈矣。夫瞽瞍,父也,尚可以孝感。今有苗雖頑民也,獨不可以德化之乎?然不但人心可以誠感,便是鬼神至幽,無形與聲,若能致其誠敬以事之,則鬼神亦將感通,洋洋乎來格、來享矣。今苗民雖頑,亦人類也,又豈有不可以誠感者乎?誠能綏之以文德,而懷之以至誠。彼苗民者,將不威而自服矣,又何必勤兵於遠哉?”夫伯益勸禹罷兵修德,真可謂盛德之言矣!故禹即拜而受之,深以其言為是,就依他的言語,班師整旅,以歸京師。帝舜亦有感於伯益之言,於是弛其威武,大布其文命德教,而不複以苗民之順逆為念。這時節,朝廷清晏,恬然無事,惟有那執幹楯的與那執羽旄的,雍雍然相與舞於東西兩階之間而已。但見德化所被,無遠弗屆。從禹班師之後,才七十日,而有苗已回心向化,群然來格。伯益修德之言,至是驗矣。夫苗民一也,以兵臨之則不服,以德威之而即來,可見服遠之道,惟在內治之修。而虞廷雍容太和之景象,千古之下,猶可想見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