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槐樹變小了,以前很大,公社什麽都有,大街很長,南北一條,東西一條,現在走,一會兒就到頭了。
南北說:“三哥,月槐樹這麽小的啊?”
章望生笑道:“人長大了的緣故。”
是的呢,以為那樣大的月槐樹,她一抬腳,當年就走出了月槐樹的樹梢。
月槐樹變化其實不算大,新添了一些房子,死了一些人,又降生一些人,和其他公社一樣。沒有公社了,公社這個稱呼,消失在曆史那條長長的河裏,跟許多東西,許多人一樣,一下就跟著水走了,流到人看不見的地方去。
他們的家,也就簡單修繕了一下。菜園子裏種著辣椒、大蔥、荊芥,樣樣都在。春氣一暖,照舊有蝴蝶、蜻蜓、蜜蜂。這是她的園子,南北一見園子,就實實在在擁有了什麽,她打童年起,就照顧這園子,她長到十七歲,離開園子,往外頭去,園子就寂寞了。
她以為園子會長滿野草,變得荒涼,但熱鬧仍舊,是馬六叔幫他們照料著園子,好叫他們回來的時候,見的是園子,而不是野草。
馬六叔見著他們了,非常高興,他許多年沒見南北了,他老了,時間從他臉龐、鬢發、牙齒上溜過,給她的眼睛是一個老了的馬六叔。馬六叔一見著南北,就想起八福小子,兩人同歲,他想抹眼淚又覺得不合時宜,因為許多年過去了,過去的事,就不要再提了。
馬六叔脖子上掛著一串鑰匙,叮叮地響,他把章家堂屋的門打開,春光灑進來,他高興地吆喝起來:“東家,望生回來啦!”那是吆喝給章文良聽的,他在哪兒呢?在天上,興許一直看著人間的事。
屋裏一些太陳舊的東西,已經沒有了,換成了新的。南北在堂屋東間、西間,看了又看,章望生跟她一塊兒把被褥抱出來曬,馬六叔在後頭說:“你嬸兒都給拆過了,洗得幹幹淨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