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滿倉的鞋底在進村那條鋪著碎青石的主道上蹭了又蹭。
他活了快五十年,沒見過這樣的村子。
腳下的路幹淨得能照出人影,兩旁清一色是青磚砌的瓦房,屋頂新瓦在夏日的烈陽下閃著光。
這哪裏是村子?縣城的巷子怕也沒這麽齊整!
他下意識地揪了揪自己漿洗得發硬、袖口磨得發白的粗布衣襟,再抬眼看去,心頭那股子莫名的緊張更重了。
幾個半大小子追逐打鬧著跑過,小臉紅撲撲的,身上那褂子新嶄嶄的。
別說補丁,連個油漬點子都瞧不見。
這……這還是鄉下地方嗎?
吳滿倉咽了口唾沫,感覺喉嚨有些發幹。
引路的是山海村的一個後生,叫柱子,人很和氣。
柱子似乎看出了他的局促,笑著指了指前方,“吳管事,前頭就到工坊了,您瞧瞧咱們這兒,還成吧?”
轉過一道爬滿碧綠藤蔓的矮牆,眼前豁然開朗。
兩座寬敞的青磚大屋並排而立,正是熬製蠔油和鮮美鹽的工坊。
空氣裏彌漫著一股複雜的鮮香,混著淡淡的柴火氣。
工坊門口,熱鬧得像趕集。
七八輛騾車已經套好,車上碼著整整齊齊、蓋著油布的貨箱。
一二十個精壯的漢子正圍著騾車忙碌,他們穿著統一的靛藍色短打,腰紮皮帶,背上挎著弩弓,個個精神抖擻。
柱子低聲介紹:“那是咱民兵隊的商隊,專管把工坊的蠔油和鮮美鹽往城裏送。”
幾個剛下工的婦人從工坊大門裏湧出來,說說笑笑。
其中一個嗓門響亮:“我家那口子,昨晚喝了二兩馬尿就找不著北,抱著個枕頭當是我,親得那叫一個起勁!”
頓時引來一陣哄堂大笑,另一個婦人接口打趣:“喲,那你可得把枕頭藏好了,別回頭給親禿嚕皮了!”
笑聲更加放肆,帶著鄉間特有的潑辣和生命力,全無吳滿倉印象裏苦力們那種被榨幹了油水、隻剩麻木的蔫巴氣。